斜陽殘照裏，破落的小山村，幾支孤獨的炊煙顯示著她還有幾分生氣。頹墻院落的屋檐下，兩只歸巢的燕兒，啄醒熟睡的幼崽，將銜來的食物，哺進雛燕的嘴裏。燕兒的呢喃傳入雲逍的耳朵裏，熟睡的他悠悠醒來。

因為太過困倦，上午回來時，雲逍沒有細細打量自己的家，僅是憑著記憶中的印象，摸到床上睡了一覺。此刻睜開雙眼，映入眼簾的是四壁的頹敗，土墻已經年久失修，失去了原先光滑的模樣，變得粗糙，更夾雜著些許裂縫。屋頂的茅草，也不再整齊茂密，稀稀疏疏、歪歪斜斜，勉強將天空掩在身後。唯一的一扇窗戶，不再能關得嚴實，幾片油亮的樹葉，正從窗縫裏嘲笑地註視著屋內的人。灰白的窗紙上，不合時宜地打上幾塊破布補丁，就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病軀上粘的狗皮膏藥。

雲逍搖了搖頭，走下床，踱入院子裏，說是院子，其實連院墻都沒有，一道殘破的籬笆，隔開了稍遠地方的不知是誰的領地。院子裏有一口破缸，上沿位置豁了個口，大體不影響使用，裏面約莫有小半缸水。雲逍把頭伸進缸的範圍，從缸底的水裏，他看清了新的自己，散亂的頭發下，一臉灰垢，灰垢的後面，從上到下，排列著一對劍眉，一雙明目，一段高挺的鼻梁，一張不大不小、不薄不厚的嘴。竟然沒有變，雲逍又全神貫註地盯了自己兩秒，真的沒有變。雲逍的相貌竟和穿越之前一樣，或者說，在古代本就有一個與自己同名同貌之人。看著這幅面容，雲逍想起了在某個初秋的夜，微涼的風裏，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，說著一模一樣的描述。那是語遙的手，在手的溫柔之後，雲逍感覺有一絲濕熱貼上自己的唇……

一只粗糙的手，伸過來，揉碎了光滑的鏡面，攪起陣陣漣漪，使雲逍離開腦海裏的記憶。“石頭，你醒了，渴了嗎？來喝點水。”那只手將手裏的瓢遞到雲逍的面前，雲逍順著那只手往上看，看到了在落滿補丁的粗布衣服下，削瘦的肩膀，還有肩膀中間深深的鎖骨；鎖骨上面是細細的脖子，在夕陽的柔和光線裏，顯出小麥的顏色；尖尖的下巴，薄薄的嘴唇，挺翹的鼻子，杏圓的眼睛，微鎖的柳眉，十分和諧地鑲嵌在同樣是小麥色的臉上。歲月雖在這張臉上蒙上了灰塵，卻掩蓋不了她曾經的美麗。雲逍明亮的目光，射入那雙不再明亮的眼睛裏，在那裏，他看到了自己。“嗯，謝謝娘。”伸手接過水瓢，雲逍咕咚咕咚灌了下去，仿佛瓢裏是玉液瓊漿、九天仙釀。

“你慢點喝，小心嗆著。”耳邊傳來娘的關切。

“我喝完了，娘，你看。”雲逍用手抹了一下嘴，將瓢扣下來，果然沒有漏下一滴水。

“你看你，喝那麽快幹嘛！”娘接過瓢，有些埋怨的說的。

“嘿嘿。”雲逍不好意思的用手撓了撓後腦勺。

“來，洗把臉吧，你看你的臉臟的，像個小花貓。”娘從水缸裏打了兩瓢水，倒入旁邊的木盆裏。

雲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，並迅速俯下身子，將頭沒入水盆裏，活像只面對危險的鴕鳥。憋了一陣氣，雲逍擡起臉，看著娘走向廚房的身影，雲逍才發現，她的另一只胳膊挎著一只籃子，籃子裏裝滿了草藥。看樣子，定是采藥剛剛回來。

“娘，您辛苦了。”雲逍叫出了聲，聲音略有些顫動。

娘回過身來，笑著說：“好孩子，你快洗臉吧，娘去做飯了。”說完轉身步入廚房。

在娘轉身的一霎那，雲逍透過眼瞼和頭發上劃過的雨簾，分明看到她的眼睛蒙了一層霧狀的東西。

一點燭火，將雲逍家的屋子點亮。飯桌旁，雲逍早已端坐著，他換了一身幹凈的衣服，洗清了臉上的汙垢，又將頭發梳理了一翻，從後面束了一下，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不少，甚至可以說有點漂亮，有點像他的娘。

“吃飯了，石頭，餓了吧。”娘端著飯籃子，走進屋裏，借著昏黃的燭火，她看到自己孩子的這番模樣，著實驚了一下，一直以來頑劣不堪的兒子，現在竟然風度翩翩地端坐在自己眼前。這讓她想起了18年前的往事，那時候石頭的爹也是這般風度翩翩，而且比石頭高大的多，而自己也是風華正茂、綽約有禮。不由楞了一瞬。

“娘，累了吧，你快坐吧。”雲逍已經站在娘的面前，接過她手中冒著騰騰熱氣和氤氳香氣的飯籃子，招呼她坐下。

娘又被他的舉動驚了一下，楞在原地。

“娘，你別發呆呀，快坐吧，我去給您端粥。”雲逍禮貌地催促道，徑自向廚房走去。

“哎！小心，別燙著。”娘回過神來的時候，發現兒子已經進入了廚房，連忙出聲提醒道。

“知道了，娘。”廚房裏傳來雲逍聲音。

娘走到桌旁，看了看在燭火下顯得鋥亮的桌椅，顯然有人用心擦拭過，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。坐在凳子上，她不禁思索起來，石頭今天的變化不可謂不大，以前的邋遢懶散模樣一下子都不見了，變得禮貌幹凈。“是我的孩兒真的長大了，還是受了什麽刺激，不行我得問問清楚。”

“娘，想什麽呢，粥端來了，好燙呀，幫我接一下吧。”雲逍來到屋內，看到娘一只手扶著臉，正伏在桌子上發呆。

“哦，沒什麽。”說著，站起來接過一只碗，放在桌上。

“哦，那快吃飯吧，你看，都快涼了。”雲逍也把手中的一只碗放在桌子上，自顧自的坐下來，從飯籃子裏拿出一個饅頭吃了起來。剛吃了兩口，他發現了不對，擡眼一看，娘還正在桌旁，沒有坐下吃飯，正用審視的眼神盯著自己。

“娘，怎麽了。”雲逍停止了嘴裏的咀嚼。

“石頭，娘發現你今天變了很多，你不會受什麽刺激了吧，能告訴娘嗎。”娘遞來一聲詢問，話語裏帶有一點擔憂。

雲逍看著娘的舉動，想到果然知子莫若母，自己的一點變化是逃不過娘的眼睛的。不過這樣也好，早些給家裏一下幫助，也好讓爹娘欣慰。“娘。”雲逍喚了一聲，站起身來到娘的面前。

娘等待著答案的眼神一刻也沒有離開自己的孩子，她既感到欣慰，也覺得害怕，欣慰的是孩子終於懂事了，害怕的是會不會就此失去這唯一的骨肉。

“娘，對不起，這些年孩兒錯了！”雲逍在娘的面前跪了下來。

“孩子，你這是幹什麽。”娘看到雲逍竟跪下了，慌忙伸手準備扶他。

“娘，你先別扶我，等我把話說完。”雲逍擡起頭，堅定的看著娘的眼睛。娘覺得兩人的眼睛中間隔著一層紗，看得不甚真切。是眼淚在作祟。

“娘！”雲逍頓了一下，繼續說道：“孩兒自知家貧，父親傷病在身，不思為家裏操心，整日頑劣，這幾年讓娘您操碎了心。昨晚，孩兒坐在後山，得一高人指點，頓開茅塞，發覺自己太過不孝。從今往後，我一定好好服侍娘和爹，不讓你們再受苦。”說完，雲逍將頭叩在地上，再也鎖不住眼眶裏的淚水。

“孩子！”娘的眼淚像斷線的珠玉，顆顆滑落下來，燭火在她臉上灑下一片晶瑩。“快起來，好孩子，你沒有錯，娘也不怪你，你長大了。”她將自己心愛的孩子扶起，用手擦拭著孩子臉上的淚。

“娘，你不生我的氣吧，孩兒會變好的。”雲逍也伸手給娘拭淚。

“娘怎麽會生你的氣呢，娘高興還來不及呢。”娘的臉上綻出了一絲笑容，可眼淚卻更加洶湧。

“娘，你快別哭了。坐下吃飯吧，飯都涼了。”

“好孩子，你也坐，快吃吧。”娘用她的手撫了下孩子額際的發。

裏屋內躺在床上的張父，聽到了這些話語，顫抖地放下手中的碗，拭了拭眼角的淚。

“娘，有件事，我想征得您的同意。”吃到一半，雲逍放下手中的碗筷鄭重地說。

“好孩子，你要說什麽事。”娘也放下筷子，擦了下嘴，看著雲逍。

“我想用回以前的名字張雲逍。”雲逍的眼中閃爍著不容忽視的堅定。

“嗯，好，我同意，娘也覺得雲逍好。”娘的眼裏又起了一層霧。她說雲逍好，可能不僅說這個名字好，而且說以前的那個好學懂事的孩子好。

“謝謝娘。”

月兒升高，洩地的水銀，給寧靜的小山村籠上一層輕柔的薄紗。一對喜鵲，從婆娑的枝葉間掠過，留下一串動人的音符，撥動人的心弦。伴著安恬的夢的呼吸，補缺著心中的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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